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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——旧时光里的文人画大师溥儒

作者:东昌府新闻网 发表于:2018-01-10 10:09:07  点击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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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恭王府外景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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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们,前几期的谈艺录中,我讲过一些袁克文、张伯驹的故事,他们被时人称为民国四公子,其他两位指溥儒和张学良。也有的版本说是溥侗和张学良,这里,我姑且采用第一种说法吧。

这四位人物,因为出生高贵,人自风流,又广为人知,所以,被冠以民国四公子。这四位公子里边,张学良的名气最大,他是以军人面目而留于历史,中国近代史上几次著名的军事事件均与他有关,我的谈艺录谈的是文化艺术,就把这位少帅略过吧。

下面,要说说爱新觉罗家族的溥儒。溥儒这个人,名气大得很,才气也大得很,尤其是他的画,与张大千并列“南张北溥”,意思是民国并世的大画家,北方有溥儒,南方有张大千。溥儒不仅以画著名,而且十分有性格,是个很有故事的人,就让我们进入他的世界吧。

出生恭王府  乃是旧王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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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新觉罗·溥儒,又名溥心畲,1896年出生于北京,满族,道光皇帝第六子恭亲王奕䜣之孙,别号西山逸士。溥儒的父亲载滢,是奕䜣的二儿子,而溥儒是载滢和他的侧室项夫人所生,并非嫡子。载滢嫡长子溥伟即是后来的小恭王,一心想复辟大清,最后悒郁而死。溥儒由光绪皇帝赐名,希望他做君子儒,不要做小人儒。由于出身皇室,自幼即受到传统严谨的礼教熏陶,他4岁时承项夫人慈训,诵读《三字经》,开始了他大儒的一生。同年习书法,5岁拜见慈禧太后,从容廷对,获夸“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;6岁受教,9岁能诗,10岁会七律,同时学篆书、隶书,12岁能文,能写成行的草书,被誉为皇清神童。1900年庚子之变后,慈禧太后为了逃避罪责,将一批亲贵当作替罪羊,杀的杀,逐的逐,载滢不幸列入其中,受宗人府圈禁,溥儒与父亲便生疏了。

清朝马上得天下,皇室非常注重习武,溥儒自幼练习太极拳,10岁学习骑马射箭。1909年,溥儒14岁,他的父亲载滢去世,1910年,入“贵胄法政学堂”读书。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,清廷大势已去。1912年民国成立,项夫人携溥儒兄弟避居马鞍山戒台寺,住在自家的“牡丹院”中。此处风景秀丽,溥儒经常临摹松树,同时把对自然界的感悟融入到书法绘画之中。同年,溥儒法政学堂毕业,随母亲、兄弟移居青岛,入青岛德国威廉帝国研究院,又留学柏林大学,学习天文和生物,获得博士学位,后回国,隐居西山,潜心游弋于典籍书画之中。

1917年,22岁的他迎娶了清末陕甘总督、宗社党大将升允的女儿罗清媛。罗清媛虽是蒙族,汉文化的品位极高,夫妇二人有一个共同的雅好,那就是水墨丹青。溥儒刻有“颠倒鸳鸯”,“等闲妨了绣功夫”等闲章,伉俪情深。两人还在北京联合举办画展,这给他们长年的西山隐居带来不少乐趣。然而,她为溥心畬生下一女二子后去世。1918年,溥儒再度入柏林大学研究院深造,1922获得生物学天文学两个博士学位回国,受项夫人教诲,潜心学问,在西山一住十几年,摒弃一切交游,埋首典籍、写字、画画。

1924年,末代皇帝溥仪被冯玉祥逐出故宫,来到父亲的醇亲王府暂住。这里面有一个小插曲。据溥仪说,一天,由溥佳陪同,溥儒来拜,刚开始,溥仪在大书房里接见他,溥儒见往来人多,就神秘地对溥仪说:“奴才有密奏的要事,这里人太多。”于是,溥仪拽着他和溥佳避开众人,来到宝翰堂。刚一进门,溥儒就立时跪倒在地,痛哭流涕地溥仪说:“奴才见皇上竟然到了如此地步,心里难受极了,我一定要用这把匕首刺杀冯玉祥和鹿钟麟。”

溥仪顿时被吓坏了,连忙抢上一步,将那把带套的匕首夺到手里,小声叮咛说:“你忠心可嘉,但是你不顾一切,有百害无一利,那样只会激化矛盾。你千万不可任性胡为啊。”

随即,溥仪又转过身来,一再叮咛溥佳不能对外人透露。后来溥仪掏出那把所谓的匕首一看,不禁大笑失声,原来这只是一把画画儿用的裁纸小刀。溥仪哭笑不得,轻轻把那把裁纸小刀放到书案上。

1928年,溥儒应聘至“国立北京艺术专科学校”任教。1930年,溥儒与妻子罗清媛在北京“稷园”联合举办画展,立时轰动了京城,参观者都是行家,认为溥儒,这位34岁的后起之秀,将成为北宗山水画的不二传人。在传统意义上,北宗画派主要以南宋院体、明初院体及浙派这几种流派为代表,在艺术特色上,多以大、小斧劈皴笔法为主,勾斫出谨严、刚直的画风,以董其昌为北宗绘画创始与发展者。

国画中,皴法可多达数十种之多,但是北宗画对皴法的应用都遵循着极其共通的特点,即毛笔多以侧锋阔笔挥扫,笔肚在纸或绢上的皴擦态势是毫不犹豫的,给观者一个共同的视觉效果:北宗画笔法酣畅淋漓、黑白效果泾渭分明,画中山体崎岖陡峭,多孤峰悬壁之势;树木多犄角转折之势,境界幽奇,引人入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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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溥儒与张大千

溥儒之名一夜远播海内,时人为之倾倒,将他与张大千并称为“南张北溥”。张大千与溥儒相识后,在长达35年的交谊中,二人惺惺相惜,堪称艺坛佳话。启功曾目睹二人惊心动魄“斗法”做画,极其传神:1933年的一天,张大千拜访溥儒,两人见面并无多话。溥儒打开自己的藏画箱,让张大千自己挑选,大千选了一幅没有背景的骆驼,随后,二人坐在大书案的两头,每人旁边放着一些册页纸,各人运笔在手,随之飞舞,或是一树一石,或是一花一鸟,然后把半成品抛给对方。而对方或添加两笔,或题跋其上,再抛还过去。两三个小时,二人完成了几十幅画作。”一旁观看的启功心悦诚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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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书画三绝

溥儒以才著名,现在人们多以他的画为重。但他本人是诗书画三绝,多才多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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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自己对诗文的兴趣在书画之上,在他看来,一个人如果不会吟诗,难免显得庸俗。他曾指导启功作诗,举了王维、孟浩然、韦应物、柳宗元四人,从中可以看出溥儒自己喜欢的高雅清苍的诗歌风格。试举一首《夏夜》:

湖上虫声急,点灯不成眠。

月中来似雨,风里不成烟。

愿做秋霖赋,愁为云汉篇。

西山多水石,归卧定何年。

这首小诗读起来的确有点王维诗歌的味道。

溥儒不仅诗词做得好,而且记忆力惊人,他可以将殷周时代的50多种冷僻的酒器一口气写出。晚年到台湾后用时七八年,写出《四书经义集证》巨著,成为研究国学的工具书。

再来看看溥儒的书法。溥儒说自己“画不如诗,诗不如字,大字不如小字”。溥儒的书法秀逸清劲,行云流水,潇洒之至。溥儒的祖上是成亲王永瑆,永瑆是清朝著名书法家,至少排名前三。溥儒自小师从僧人永光法师,此人是王闿运入室弟子,书法清湛。溥儒家中保存着陆机的《平复贴》,溥儒从小耳染目濡皆是名家佳作,眼界甚高,起点也高。(《平复贴》的故事我上期已在张伯驹谈艺录中讲过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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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书法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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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瑆书法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再来看看溥儒的画。实际上,现在溥儒的大名仍是以画而显,尽管他说自己字最好,其次是诗,最后才是画,但旁观者也许是清醒的。

溥儒绘画可以说是天才,他不遵循画谱中的皴法,点法,而是先勾出一个轮廓,然后随意涂抹,恰到好处,自成一格。他的画意境高远,笔法淡雅,韵致天成,是标准的中国文人画。他的画风与张大千迥然不同,张的画雄浑壮阔,波涛汹涌,溥儒的画用笔细腻,疏落有致。

溥儒为人豪爽,每逢他和夫人生日时,宴会之后,到贺的来宾都会得到他的画作。仅到台湾十几年的时间,他送出去的画就有四五千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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持节怒斥伪满政权

1932年,溥仪追随日本人在东北成立伪满政权,一些室宗子弟出关投奔溥仪,此时,溥儒却极为清醒,并且写了《臣篇》,痛斥溥仪“九庙不立,宗社不续,祭非其鬼,奉非其朔”,继而怒骂这位堂弟“作嫔异门,为鬼他族”,这样的人君,谈不上对他全“臣节”,于是他避入西山,抱定自己的主张,一心只做学问。

1936年,伪满政权成立四周年,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准备献画给溥仪,找到溥儒作画,被他严词拒绝。1937年七七事变后,日本人占领北京,罗致溥儒参加伪政权,溥儒坚拒不出。溥儒为了躲避日本人的骚扰,1939年全家避居颐和园,自号“西山逸士”,不再进城一步。

1946年,抗战胜利后,溥儒念及满族子弟为驱除日寇牺牲了许多优秀人才,而且流离失所家人失散,为重建家园,溥儒成立“满族协会”,号召满族儿女澄清身份,延续自己的民族,得到热烈拥护,大家公推溥儒为会长。

1947年,夫人罗清媛于颐和园去世,9月,溥儒与家人前往南京,从此溥儒再也没有返回北京故都。1948年,溥儒去了杭州。罗清媛去世后,她的侍女李墨云跟溥儒生活在一起,此人水性杨花,在杭州出轨,对年过半百的溥儒打击很大。

1949年,北平和平易主,军管会主任叶剑英写信给溥儒,告诉他政府为其保留了西山别墅,欢迎他回到北京。但李墨云与人出轨后,溥儒心境极为懊丧,并未北返。1949年,国民党方面由陈诚出面,以专机将溥儒送到台北。

奇特的家庭组合与名士风度

溥儒到台湾后,仍潜心他的文化艺术,他受聘于台湾师范学院和东海大学,同时也在家授徒。当局有意聘请他担任“国策顾问”、“考试委员”等职务,溥心畬却以“不事二朝”之义,委婉拒绝。

宋美齡曾托人给溥儒传话,希望向他学习绘画,溥儒心结大清国被中华民国取代,不愿教授宋美齡,坚持说,宋学画可以,但必须要行拜师大礼。宋美齡以“第一夫人”之尊,自然不同意,此事不了了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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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收徒弟,右为李墨云               

溥儒在台湾仍然和李墨云住在一起,但李却和自己的情人章宗尧继续缠在一起,搞得溥儒的家庭生活处于一种极不正常的状态。溥家由李墨云掌厨,一桌而食,菜却有三等。李章享用鱼肉,溥儒只能偶尔分享,其余的人只能吃些隔夜饭菜。不仅如此,李墨云还精于算计,把持家中大小事务,逼迫溥心畬不停写字画画,老大徒伤悲的溥心畬,生活早已被李墨云牢牢掌控而沦为摇钱树,晚年只知天天盘膝作画写字,人生悲欢离合都化为笔底风雨。

溥儒出生于恭王府,锦衣玉食,奴仆成群,他自己根本不会打理衣食起居,以至于败落之后仍是食不知饱饥,衣不知寒暖,口袋里有钱不知如何买东西,出了门找不到回家的路,可以说缺乏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,这也是他依赖李墨云的原因之一。一次,在韩国,他前去参加一个正式宴会,陪同他的大使馆参事发现他居然没穿袜子,只好把茶几拉近一些遮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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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不通人情世故,一次,一位治印名家吴促埛当面送他一册古人存印拓本,他接过来瞥了一眼,随手给了站在旁边的陈巨来,陈巨来也是有名的金石家,连说,“这是吴先生精心拓制的,我可不敢收。”溥儒却随手将之扔在纸篓里,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。不知他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呢,还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。溥儒好吸烟,每天要两包以上,吸烟时忘记掸烟灰,不是烧了衣袜,就是烧了手下的画。

溥儒的记性看起来很差,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,但是他好吃,如果有人说请他吃饭,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。他的好吃出名,而且完全不讲吃相,他吃带骨头的鸡鸭,往往下手抓。他喜欢吃的菜,拿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,别人想伸一筷子,他会向人家瞪眼,他吃够了,才会推过去让别人吃。在韩国政府举办的宴会上,他据盘大吃,惹得主人停筷注视。他最喜欢吃螃蟹,一般可吃三四十只,蟹壳高耸,以至不见对面之人。他吃得多,又不喜运动,自然发胖,好心朋友劝他少吃多动,他最不爱听的正是这些话。溥儒如到朋友家吃饭,菜做少了,他埋怨这么点东西怎么拿来请客?菜多了,他吃撑了又埋怨回去还得吃胃药。当然,他的好吃也使人投其所好,以请吃为名求他画画。

溥儒这些与常人看起来不一样的行为,可以用名士风度来美誉,毕竟,名人加才子的大名,使他的这些举动也为人理解。溥儒始终保持大清王孙的“气节”,早在北平艺专的时候,学校师生在集会上背诵总理遗训,向孙中山遗像鞠躬,他每次都以“迟到”回避。1946年,他到南京,中央大学(今南京大学)请他讲授美术,他给学生连上三个课时的课。第一堂课,他把洗脸盆放在教室里,慢慢地洗脸,然后照镜子、抹粉,花去近一个课时,这才坐下来讲课。讲完了第二堂课后,又洗脸、照镜子、抹粉,直到下课。学生们乐得看他涂脂抹粉,成为趣闻。甚至有时在自己家里,他也涂脂抹粉,对着镜子顾影自怜。

一代硕儒抱憾辞世

溥儒晚年一直与李墨云生活在一起,李墨云把他当成摇钱树,在与别人私通时,对溥儒控制得很严厉,把溥儒的印章看管起来,慕名求画的人须交了钱,才给盖印。溥儒长期郁结心中闷气,以至于对自己的学生说:“当乌龟就当乌龟吧,还能祈雨。”

溥儒生病去世与李墨云有很大关系,一代硕儒的配偶竟然这样,也算悲哀。1963年,溥儒两次赴香港办画展后,春节返回台湾后,出现耳鸣心悸等症状,他只信中医,不料中医诊治后病情反而加剧,迁延多半年,亲人朋友们劝他去医院治疗,他顽固地坚持,并用颤抖的手写下“不去医院”,大家不敢再劝。11月18日凌晨1时鼻咽癌病情恶化,送医院后已回天乏力,享年68岁。

晚清至民国时期,中国画坛受到欧美画风的影响,正值变革渐成之时,齐白石、张大千等人锐意革新,扮演东西方绘画交流沟通的角色。而溥儒作为皇族知识分子,接受着最严格正统的文化教育,中国文人的高傲与自尊使其在面对西方强势文化冲激时,最直白的表现是坚守中国传统文人画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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溥儒虽然以山水名世,实则花卉、人物、草虫、仕女、鞍马、走兽、神怪、菩萨、翎毛,无一不精,被评“出手惊人,俨然马夏(马远、夏圭)”。连名家谢稚柳、齐白石之辈,也纷纷推崇这位皇室后裔。谢稚柳认为他是继王维、苏轼等之后,唯一诗书画三绝的牛人,这也算是一家之言。溥儒的好友张大千认为“中国当代画家只有两个半,一个是溥心畬,一个是吴湖帆,半个是谢稚柳。”

现在一般提到他的画,总冠以文人画之名,因为他的作品画面上的任何一个部位,无论在表现的技法、形式、以及意念上,那种文人心灵、鱼樵耕读与对自然世界的向往,还有远承宋人体察万物生意,与自然亲和的宇宙观及文化观,皆可谓完全谨守传统中国文人精神本位﹝农业社会的文化结构﹞,而拒绝了与现代世界﹝工业社会之文明结构﹞沟通的可能。

在台湾,溥儒享有极高的知名度,大部分作品在台北故宫博物馆、历史博物馆和文化大学华冈博物馆三个地方收藏,大陆的吉林博物馆也收藏部分他的作品,斯人已逝而其艺术长存,也算是对这位旧王孙的怀念。他把自己融成文化,而文艺之树长青。